王濤
3月30日晚,在滔河鎮(zhèn)派出所內(nèi),達州通川區(qū)朝陽派出所的所長(右二)、副所長(左一)在嵐皋縣滔河鎮(zhèn)派出所所長(右一)的陪同下,向王濤(左二)介紹此事的上報情況。 3月29日上午,武昌火車站進候車室檢票處,電腦屏幕上突然亮起一個大大的紅色嘆號。王濤和妻子站在一旁,檢票人員讓他倆不要動,隨后兩名警察趕來,把王濤架進值班室,王濤和妻子被搜身、搜行李、驗尿后放行。 “我就知道會這樣”,王濤對前街一號記者說。 他是陜西安康嵐皋縣人,其堂舅在四川達州違法犯罪期間冒用其身份接受公安處罰,后該信息被錄入吸毒人員數(shù)據(jù)庫,王濤的工作和生活也因此受到嚴重影響:住旅館、坐火車都會被驗尿;與其前妻關系因此惡化、5個月大的胎兒也被打掉,兩人離婚;去年6月,王濤的駕照因此被吊銷,他開始找四川警方要求刪改該信息。 3月30日,錄入單位四川達州通川區(qū)朝陽派出所負責人在來到王濤的老家補充材料。該所負責人表示,他們得知該信息錯誤后,已兩次向上級部門提交材料申請修改,但均因需補充材料被退回,最近因政策變動,又需增加證明材料才能提交,“我們錯了就是錯了,保證在今年7月前解決這事”。 身份證被同齡堂舅偷走 這件事與王濤的身份證被王某政偷走有很大關系。 王濤今年30歲,家住陜西省嵐皋縣滔河鎮(zhèn)泥坪村,王某政是王濤姥爺?shù)牡艿艿膬鹤樱韧鯘?個月,因王濤的父親是上門女婿,所以王濤和王某政一起長大,關系親密。王某政小學三年級時,母親離家,其家中還有個姐姐,雖然家境貧窮,但父親對王某政非常溺愛,“三年級之后他就不上學了,也沒人管教,整天游手好閑,養(yǎng)成了小偷小摸的壞毛病”,王濤說。 王濤小學畢業(yè)后到滔河鎮(zhèn)中學繼續(xù)讀書,住在20多人的宿舍里,有一次周五王某政到學校找王濤玩,住了一夜,次日一早就走了,之后,包括王濤在內(nèi)的多名宿舍內(nèi)學生的共幾十元錢不見了,“我問過是不是他拿的,他沒承認也沒否認”。 王濤和山里的很多其他人一樣,覺得上學讀書沒有出路,在初二那年決定休學離家,到江蘇昆山的一家金屬加工廠打工,掙錢補貼家用,吃住均在廠內(nèi)。 2年后的2003年,王濤回到老家,此時他已從普通工人升為車間主任,用上2000多元的三星手機,而王某政卻仍在家無事可做,便跟王濤一同去昆山打工,“車間里溫度很高,工人需要帶著護具工作,王某政表現(xiàn)不錯,工作5個月后,工資從最初的800元漲到1200元”。 王濤沒想到,他以后的命運會因此改變。 2004年5月1日,工廠放假,老板帶著包括王某政、王濤在內(nèi)的5、6個工人一起去上海外灘玩,當晚,王某政和王濤睡在同一間房,次日一早,王濤醒來后發(fā)現(xiàn)王某政已不見蹤影,“我的錢包也不見了,里面有2000多元的現(xiàn)金,還有我的身份證和銀行卡。 “之后就再沒見過他,肯定是他偷走了,我也沒放在心上”,王濤說。 這一年,因工廠出現(xiàn)變故,王濤也回家了。 2005年上半年,王濤在老家報名參軍,當年12月,他前往新疆阿克蘇,成為一名武警。 奇怪的是,服役期間,家中收到的一封逮捕通知書,王濤成為一名“吸毒人員”。 服兵役期間“被逮捕” 王濤的母親王女士稱,2006年的一天,她在家中收到郵遞員送來的一封信,“信封是手寫的,從四川達州寄來的,打開一看,上面說王濤因吸毒被逮捕了,但當時王濤在阿克蘇,怎么會吸毒呢?” 王濤的父親當即給王濤所在部隊打電話找到王濤。 “你在不在部隊?” “在啊! “家里收到一封信說你吸毒被抓了,你是不是犯法了?” 王濤覺得莫名其妙,他一直在新疆,怎么可能在四川達州被捕。他當時就想到了可能是王某政吸毒被抓了,但他沒放在心上,“我當時在部隊,很明顯不是我,我也沒太在意”。 直到2008年年初,王濤退伍回家后不久,郵遞員再次送來了一封裝有逮捕通知書的信。 “信里寫的是我在達州吸毒搶劫,經(jīng)檢察院批準逮捕”,王濤說,他立即到派出所找到時任所長蔡斌,“蔡斌說我人在家里,沒有吸毒,派出所可以為我作證”。 這次他還是懷疑“吸毒搶劫”的人是王某政,“只有他清楚我的詳細家庭住址、家庭成員姓名,他又偷走了我的身份證,十有八九就是他,但派出所也說沒事,我也沒放在心上”。之后,他把收到的逮捕證交給了當?shù)嘏沙鏊?/p> 2008年,泥坪村村委會又收到了王濤的第3封逮捕通知書,但當時王濤及其父親遠在內(nèi)蒙古包頭市工地開挖掘機,村干部夏澤斌給王濤打電話問他是什么情況,并通過其他人確認王濤所在地點。 2010年,父親吳明地再次收到一封強制戒毒通知書,稱王濤被強制戒毒2年,“檢察院批準逮捕,在達州戒毒所強制戒毒2年”,但此前王濤一直在內(nèi)蒙古包頭市新建鄉(xiāng)的一位親戚的鐵礦內(nèi)開挖掘機。 2011年,王濤和同鄉(xiāng)的人一起去昆山做木工,工程逐漸有起色,王濤開始帶隊到工地做木工,手底下有二十幾人。 這一年,他與經(jīng)人介紹已認識兩年的重慶開縣女孩曾某結(jié)婚。但也是在這一年,兩人的關系急劇惡化。有一次兩人去重慶市游玩,在賓館入住后警察破門而入,對兩人做尿檢。事后,在曾某的追問下,王濤說出了實情,稱自己的信息被舅舅王某政冒用,自己并未吸毒,曾某將信將疑,此后經(jīng)常追問他是否吸毒。后來,曾某家人也知道了此事,岳母對他的懷疑最深,王濤反復解釋也沒用,“他們的意思是,如果我沒吸毒,警察為什么會查我?我說你們不信的話可以去查”。曾家人托朋友查了王濤的個人信息,發(fā)現(xiàn)警方已將其錄為吸毒人員,兩家的關系急劇惡化。 王濤的母親王女士稱,他們家人曾多次向曾家解釋,但對方始終不相信他們的說法。 2011年冬天,在武昌打工的王濤得知曾某把腹中5個月大的胎兒打掉了,“我非常生氣,好好的為什么要打掉孩子?之后我就再沒去過他家”,之后雙方關系破裂。2015年9月,王濤和曾某辦理離婚手續(xù),兩人此后斷了聯(lián)系。 吸毒舅舅冒用外甥身份 2004年5月1日分別后,王濤再一次見到王某政,是在2013年大年初一上午。9年未見,王濤發(fā)現(xiàn)王某政的頭發(fā)都快謝頂了,面色蠟黃,嘴唇?jīng)]有血色,整個人一點兒精神都沒有,無精打采的。 此時,王某政剛從戒毒所出來,在2012年臘月三十回到家中。次日一早,王某政并沒和其他人一起到長輩家中拜年,而是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上午,王濤到王某政家,喊他到王濤家吃飯。 聊天時,王某政主動提起2004年5月1日在上海的不告而別,“他告訴我他拿我錢包了,我說我知道是你拿的。” 王某政說,自己不想在昆山做了,所以想換個環(huán)境,那天離開王濤后,直接坐火車去了重慶萬州。剛到重慶時,王某政身上有將近3000塊錢,其中2000是王濤錢包里的的,這些錢沒多久就花光了。 王某政在火車站附近認識了幾個混混,跟著他們行竊并逐漸染上毒癮,“他平常就和混混們在火車站偷過路人的錢包,偷到錢之后就去歌廳里玩,一開始吃搖頭丸,后來又碰海洛因”,王濤說。之后,王某政輾轉(zhuǎn)來到四川達州,先后因吸毒、搶劫等被達州警方逮捕。 王某政稱,他第一次被抓后,在接受警察審問時說了王濤的名字與家庭住址、家庭成員等信息,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就要謊報王濤的名字,“當時警察一問,我就那么做了! 王某政說的最多的話是“我也沒辦法,戒不掉毒”,一臉痛苦,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下來。他流露出悔意,想要把毒徹底戒掉,“以后想憑本事掙錢”。 王濤心里覺得他可憐,知道他家境困難,不愿意再計較過去的事。他鼓勵王某政和自己一起去打工,“我們倆還商量好,再好好干兩年,攢點錢,回家一起養(yǎng)羊,把日子過好”。 但當晚,王某政的毒癮又犯了。他蜷縮在床上,抱著被子,不停的發(fā)抖、流鼻涕、流眼淚,臉色發(fā)白,嘴唇有點發(fā)黑。大年初三,王某政又離家去了達州。 出了正月,王濤打電話叫王某政到重慶開縣一起打工。 剛開始還行,但幾天后王某政的毒癮再次發(fā)作,偷偷回了達州,幾天后又回到開縣,“他說自己非常想戒毒,我說可以騰出工地的一間地下室給他,如果他再發(fā)毒癮可以把他關在里面,他說可以”,王濤說。 但幾天后,王某政再次不辭而別,手機也聯(lián)系不上他,只能通過QQ聯(lián)系,“我找他他都不理我,只有他想聯(lián)系我的時候才能和他聯(lián)系上”。 “被吸毒”屢遭尿檢 據(jù)介紹,王濤吸毒的信息在2010年4月22日錄入系統(tǒng)后,嵐皋縣滔河鎮(zhèn)派出所曾多次對王濤進行尿檢,并找村干部了解情況,每次都會將王濤非吸毒人員的結(jié)論上報,得到的反饋是該信息只能由錄入單位刪改。 這個身份給他帶來的麻煩在一步步顯現(xiàn)。 2013年在重慶工作一段時間后,他又去昆山找工作,并于4月底的一天,到昆山火車站準備坐火車回安康老家。但進候車室驗票刷身份證時,工作人員沒有讓他進站,兩名穿著警服的警察面色威嚴地向他走來,“兩個人都不說話,一人站一邊兒,架起我的胳膊就帶著我走”,王濤說,他心里非常緊張,連問“你們要干嘛”,警察說“例行檢查”,把他帶進站內(nèi)值班室。 警察詳細詢問了他的個人信息,對他搜身、搜行李,之后要求他配合做尿檢。 王濤說,“我很納悶,不知道什么情況。這么多旅客為什么只對我這樣?” 他安慰自己,“反正我也沒有犯法,警察檢查也不怕”。 3個月后,他再次被警察突擊檢查。這次是在重慶萬州,朋友的父親過生日,他用自己的身份證在酒店幫朋友訂桌子,但剛刷身份證沒多久,6位民警就來到酒店,用手銬拷住王濤的雙手,把他帶到派出所,“我在警車上帶著手銬,左右都是警察,心里隱約感覺這些可能和我舅舅王某政有關”,王濤說。 在派出所的審訊室里,王濤被拷在椅子上,他向警察解釋了自己身份證被王某政偷走的來龍去脈。警方隨后對王濤進行了驗尿、驗血等檢查,在確認無陽性反應后,將王濤釋放,“這次耗了將近半天的時間,我臨走的時候警察說,我這個事麻煩了,我在公安系統(tǒng)內(nèi)是‘吸毒潛逃’人員”。 他此時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因為工程太忙,就未及時處理。 駕照遭吊銷后找警方反映 但2015年6月,他的駕照又被吊銷了。這個月的一天,他正駕車行駛在陜西安康旬陽縣內(nèi),遇到交警例行檢查,交警在查看并掃描他的駕照信息后把他帶到值班室,暫扣其駕照的同時對他尿檢,理由同樣是因為系統(tǒng)顯示他是吸毒人員。王濤又一次向交警解釋了事情的原委,但對方表示要再做調(diào)查,請他15天之后再來取駕照。但15天后,王濤再次來到該交警大隊,卻被告知其駕駛證已被吊銷,原因仍是因為系統(tǒng)顯示他是吸毒人員。 王濤終于坐不住了。他常年在外奔波,駕照吊銷后,對生活造成的不便迫使他尋求解決問題的方法。 得知駕照被吊銷后,王濤立即回到老家,找到本地村委會、派出所、嵐皋縣公安反映問題,縣公安局工作人員稱,公安系統(tǒng)內(nèi)的王濤吸毒等違法犯罪信息系由四川達州通川公安分局經(jīng)辦。 他又趕到達州通川公安分局,找到緝毒大隊,被告知其吸毒信息由通川區(qū)朝陽派出所錄入。王濤回憶,朝陽派出所接待他的警員稱,將盡力解決此事,“說最好的情況是能抓到王某政,由他本人親口供認冒用我身份的事實,希望我?guī)椭峁┚索”。 回到家沒多久的2015年7月,王濤接到達州派出所陳姓警官的電話,對方稱王某政已經(jīng)被達州派出所抓捕,并已經(jīng)向警方坦白冒用身份證一事,讓他去一趟朝陽派出所。王濤到了之后又做了尿檢,并打印了一份更改錯誤信息的申請書,說明事情經(jīng)過,并留下身份證復印件。當天,王濤見到了朝陽區(qū)派出所所長,該所長向王濤承諾,將進一步調(diào)查,盡快處理。 但半個月后,陳警官又給王濤打電話說申請書需要手寫。當年10月1日,王濤第三次來到達州事公安局通川分局朝陽派出所,向警方提交了手寫的申請書。此后,他幾乎每個月都會打電話確認辦事進展,對方均回復,正在辦理。 今年2月19日,朝陽派出所為王濤出具了一份《關于王濤在吸毒人員信息數(shù)據(jù)庫內(nèi)為吸毒人員的情況說明》,稱經(jīng)過該派出所調(diào)查,王某政系王濤的舅舅,王某政在達州違法犯罪期間一直冒用王濤身份信息接受公安機關的處罰,所以達州市公安局通川區(qū)分局朝陽派出所在吸毒人員數(shù)據(jù)庫內(nèi)錄入王濤的為吸毒人員的相關信息為錯誤信息。 王濤稱,有了這份證明之后,他曾在武昌入住賓館,警察又一次上門檢查時,王濤拿出了證明,警察沒再讓他做尿檢。但是,當王濤拿著證明試圖重新報考駕校時,卻被告知在系統(tǒng)中他仍是吸毒人員,無法報考,“這份證明只能讓警察不查我,還是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警方承諾7月底前解決 3月30日,達州通川公安分局朝陽派出所的一名所長及一名副所長來到王濤老家安康市嵐皋縣滔河鎮(zhèn)的派出所,找王濤及泥坪村村委會干部、兩名村民做筆錄,村委會出具王濤無犯罪記錄的證明,加蓋滔河鎮(zhèn)政府、派出所的公章,交給朝陽派出所一方。 朝陽派出所所長對前街一號記者(微信號:qianjieyihao)表示,該所在王濤于2015年去反映他的吸毒信息錯誤的情況后,已經(jīng)立即開始準備材料上報,不久抓到了王某政,也對其做了筆錄問了材料,其承認了冒用王濤的信息,“我們就根據(jù)當時的規(guī)定要求,把我們掌握的材料上報到區(qū)公安分局緝毒大隊,又報到市公安局禁毒支隊,之后再上報到省公安廳、公安部”。 “吸毒人員信息的刪減、改正手續(xù)非常復雜,資料種類很多,后來又說缺少材料,給我們退回來兩次,今年3月份又有新的規(guī)定,需再增加部分材料,比如要求我們要到當?shù)嘏沙鏊⑧l(xiāng)政府出證明、周圍鄰居問材料,以前還缺少他的指紋,這次我們把他的指紋信息也采集了,所以耽擱了這么長時間”,該所長稱。 他表示,朝陽派出所也知道這件事給王濤的生活帶來很大影響,但事情發(fā)生的原因不僅有公安民警的失誤,還有他的身份證信息被他舅舅冒用,他舅舅能準確說出王濤的身份證號、家庭住址、家庭成員信息等關鍵信息,“再加上當時的信息核查手段不發(fā)達,一代身份證照片不夠清晰,導致民警在核查王某政的身份時出了問題”。 該所長同時證實該派出所出具了那份證明,“出這份證明,必須要經(jīng)過我的同意,這是有風險的,但我覺得必須要給他出,希望能在吸毒人員信息庫的錯誤信息更改前,盡量把此事給王濤的工作、生活帶來的不良影響降到最低”。 他稱,該所在辦理此事的同時,公安部出臺新規(guī),要求全國各地在今年7月底前核查清理改正類似錯誤信息,“局里領導也非常重視這件事,指示我們盡快落實處理,前段時間忙完兩會的安保后,我們就立即過來了,目的就是盡快解決這件事,錯了就是錯了,但這不是立即就能解決的事,需要時間,肯定能在7月底前解決好”。 3月31日下午,嵐皋縣東坪鄉(xiāng)的一個山村里,王濤坐在現(xiàn)任妻子的娘家,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但他還是皺著眉頭,裝滿心事:妻子已有身孕,自己“被吸毒”的日子究竟何時才能結(jié)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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